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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写手团】《辟劫》作者:獒炎【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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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溺于美] 【首发/写手团】《辟劫》作者:獒炎【完结】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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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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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29 16:04:2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獒炎 于 2017-1-21 21:14 编辑

此时嵗方在金顶随意坐下,她看着天外紫雷倒挂如瀑。而她即将要走进天地劫雷中,受九天雷火洗练,抛去凡人肉体或辟劫成功,顺势而上;或形神俱灭化作天地间一缕飞烟。
嵗方看着雷火,她此时突然只想在金顶上再坐坐,这倒不是以拖延进而逃避,也并非害怕九天纲雷。
只是当她抬头,而映入她眼帘中那颗桂树勾起她的许多思绪。这颗桂树处在极为高之地,那些聚散云团多少年来在咫尺之外,而今日天幕上时时是电光雷火携带无敌威势劈头盖脸而来。
嵗方知道这里可不是这颗桂树该成长的地方,这一小片天地是某人的精心安排,甚至此时嵗方本人,这个天雷所追着的本主,也是靠头顶无形禁制才能安然一时。
在这天地神威中那桂花枝叶婆娑,其上洁白花朵散漫的纷落至地。嵗方接住几朵桂花,嗅嗅花朵上迷人甜香。这一派恬然安静在这紫电雷火交加寒冷刺骨的仙家脱胎换骨之地,如此平常的凡尘景色看来是多么不和谐?
但就在第一眼,嵗方已找到了这种不和谐中所蕴含的奇异美感。是啊,他的安排,嵗方总是很难拒绝。看着桂花嵗芳想起一段旧事,怀念起一位故人。
嵗方初次山上时才七岁,也是在那时她认识了潇煋。
那会他们都是是被云游四方的道士带上山来的垂髫童子,是这修仙门中便寻天下找到的颇有慧根,将要着意栽培的好苗子。
初上山来童子们偶尔开山锤炼心智,而总是在听上师讲经,也是在那些经文课时嵗方便总是不得不注意起潇煋。
上师教授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然后上师又为这诸多刚入门的小弟子们讲解道:“盈亏相生相克,世间之人都想要福分越多越好。譬如一个人若饿得要死了,他便只求一餐以求保命。等这个人吃饱了,再无性命之忧时,他便要挑剔果腹食物不够精致美味。只是月亮的盈亏,人们都能够了解,而福分什么时候到了头,就要转化成灾祸,那个贪得无厌的人又怎么能够知道。”
此时座中一个小弟子朗声说:“人该在求得温饱后便守住自己已得的东西,未来的生活中也时时警惕福祸那条界限。”
上师虽然不太满意这小弟子的答复,却也点头。
诸多小弟子也随着上师点头,座中只有潇煋不住摇头。
潇煋还没等上师叫他便自己说:“但那后面岂非还有一句‘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对于一个非常之人,什么样的功业才算是‘功成名遂’,何时归隐山林,才算是顺应天道?”潇煋不等上师解答,便又说:“《道德经》开篇便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因此功成名就算是个恒定概念,岂非随时随人随势来说都是不同的。而能够感受到功成名就的岂非经历事情的本人。”
潇煋点点头仿佛心满意足的说:“到了那盈、满之时,如我辈者抽身而走,世间凡夫俗子又能奈我等何?”
上师一番讲解无非是要这些刚入山门的童子门了解清静之道,而因此避开人间诸多红尘百像的无端诱惑。对于人个来说或许最好是不要问边界在何方,而只是在心里恒久的挂着那条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界限,并敬而远之。
然而就上师听来潇煋的那一段话也颇有道理,“功成名遂身退”,对于一个人来说什么时候才真是“功成名遂身退”,这一点连讲学的上师自己都无法掌握。
此时上师一双眼睛看着潇煋,他自己心里却是颇为混乱。此时潇煋正是用一个字、一句话便说出了他心底的想法。而潇煋的这种想法则或许决定了他未来的道路。
上师盯着一脸得意的潇煋,在他孩子气的眼睛中看到某种认真态度,上师已不能仅仅把这句话当作这小童为拆台自己的台,而胡说八道。这句话或者早已在这孩子的心中,而只是借今天这个机会冒出苗头。
为此,那日上师并未说什么。
而潇煋的多年来在经堂上的种种狂悖大抵如此。
那会嵗芳总是歪着头听潇煋的歪理。而诸多童子中倒也要数嵗芳对潇煋的态度最为暧昧。
其他的孩子那些有些野性子的便因为潇煋的歪理对他另眼相待,而乖孩子则是远远避开潇煋,这其间分界总是清楚明晰。
而也只有嵗芳不为潇煋的种种言行所动,过去当她初次认识潇煋时是个什么距离,如今她依旧不远不近,依旧与潇煋做点头交。
而嵗芳这种异于其他孩子的行为,倒引起了潇煋的注意。
潇煋由那时候起便常来招惹嵗芳:“不偏不倚端正中庸,不为物我所动,了解我的倒只有嵗芳。”
嵗芳闻言不置可否。
潇煋哈哈大笑:“我辈总有许多时间,你今天漠然不语,但未来或许许多劫后,你肯不肯回答我的问题?”
嵗芳默然不语。
自那时起潇煋便常常将嵗芳由经书、功课前拉开,他们山上山下,世俗人间、洞府仙境处处游遍。
潇煋常爱说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又何必强求?世人蝇营狗苟、做蜗角之争,我辈身处万仞高山,难道还要被如此功利心所沾染?”
潇煋登上高山下云海,云浪随风时聚时散,偶尔显出高山下多彩平原,平原边际以两人目力看不清楚,两人却知道那里必然是零星住家。
潇煋又摇起头来:“我辈当御剑天涯,逍遥无碍,何落于窠臼,被条规束缚。”
这就是潇煋。而当年引潇煋山上的道士那时候可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这于是道士便去请教上师。
上师摇头,复点头:“此子天然一副心肝,发乎自然,归于自然。修炼界中人多是凡夫俗子,多半紧依凭竹帛玉简,总要划些条框,把自己关进去,这才安心,仿佛樊笼中才有自由。潇煋行事一切随性、难辨善恶,或许惹出许多是非来。但他既有善缘入道门,总是好过这良才美质落到恶人磨窟,做了这些妖孽天魔的嫡传弟子。”
好一会上师又说:“以此子天心洞察世事,或许山上没人能有那种通透。以此天心修行,或许远胜过诸多前辈。”
经过上师这番言论,倒再没人来故意找潇煋麻烦。
到了这些小辈能够御剑之,千里外倏忽来去,师傅们也就放心叫他们去人间游历。
那年二月二,上师召集这些可以下山的弟子们到祖师殿。上师端坐殿中,要问问这些小弟子们,意欲去何方游历。
众弟子们纷纷陈述,有言听说下方何处不大清静,大概是妖孽作乱,因此要去看看,定然要斩妖除魔安一方百姓。
有说听说东南有仙山,愿往观瞧,愿见宇宙玄妙造化钟灵,以钟灵之气补益道心,以增进修为。
有说曾听故事中讲述世间万物除了平凡人类,世上或许还有许多精灵古怪,愿遍走天涯一一端详。
嵗芳说:愿游历上下山河,以知天高地厚。
潇煋哂笑:既然一心向道,且心智坚定,游历天下又何必避开红尘人间?他袍袖一震起身说道:专愿去那红尘地、是非境,专要看看人间所谓沾染又能多么牢固,要试试红尘羁绊能将我拉向何处。
殿上上师默然不语,自他得道千载,也真未见过如此光彩洒脱的人。更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的多年修行不当一回事,甘愿深入魔劫,但求试炼气量的人。
且此人已修到了御剑自如,看来如此性格已深深写入此潇煋修行中。
上师想难道为了未来能够羽化登仙,要废了此子如今所有修为,再毁他性格,按照经书理论重新再造一个?这样岂非因噎废食。因此上师虽不赞同,也并未多言。
那日后弟子纷纷下山,完成修业后又各自回山。嵗芳已是回山较晚的,哪知道她回到芝兰院中,斜对门潇煋的门还牢牢锁着。
那晚已近八月十五,院中那颗银桂已灿灿开放。嵗芳便在树下放个小几,点了香茗放上些清淡果品,落座于树下抬头看那就要圆满的月亮。
就在此时潇煋飒然而至。
“真是好兴致。”潇煋微笑道,便在小几边就那么坐下。潇煋随手拿起一个果子说:“这是在哪个天外仙境中得到的?”说着便先咬了一口。
嵗芳见潇煋作为她也没有说话,而只是又取了个茶杯出来,细心为潇煋点了一杯茶。
潇煋端起杯子深吸一口气,连连夸奖真是好茶。潇煋又说:“今夜良辰美景,既然又有美食茗茶,我们又何妨讲讲山下见闻?这倒又是‘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又是另外一番有趣意象。”
潇煋说完这句话,大袖轻挥,侧身斜卧于矮几前,一双明亮眼睛中满带这笑意看向嵗芳。
嵗芳良久才道:“正如那里祖师殿中所言,我游历山河以广博心中天地,借以增益修炼而已。”
潇煋摇头掉书包道:“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他喝了一口茶说:“日月星辰天地人,世间繁华千奇百怪,你却偏要撇下红尘,在苦寒孤寂中去求那个‘道’。人若有心向道,天地何处不可悟道。天地本是道所筑,万物中各有道的体现,因此哪里有一些东西可增益道心,一些则又污损道心。即使人世纷乱,你只做蝴蝶穿花,独不留痕迹,那纷乱尘世又能如何陷你?若红尘纠葛,你便振衣离席,以御剑玄妙之法往返红尘、般若岂非你一念之间。因此何必将下界纷扰看成虎穴虿盆,而避之唯恐不及?”
此时,潇煋将嵗芳的小茶碗往前一推:“‘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名茶虽好,却是白给我这样的人喝。”
潇煋大袖一展,桌上便多了一只芙蓉玉制军持壶,一对飘翠酒盏。萧羽手持那只玉壶,斟酒入翠绿杯中。那玉壶圆腹上斑斑点点俏色,都为巧手匠人做成娇艳芙蕖花瓣。而这玉壶体上半虽缺颜色,确实玉胎被做得极薄,那莹莹佳酿在其中左右荡漾,可真是如同荷花池中以波涛为远景,那漾漾波光掩映前景艳丽荷花,这倒是更有一番夏日的特别意境。
面对这军持壶真有身无酷暑、心受夏花明艳的爽快。
而那酒酿入得白底翠绿随处飘荡的薄薄杯中,也便把生命注入其中。这如媚如一汪春水。
如此这红绿交加,且别具匠心的器物,确是叫嵗芳那些堪用却毫无情趣的实用杯盏顿时黯然无光。
又或者说这张矮几两边此时形成了两种几乎不能相容的情景,实用简洁与奢侈豪华。但这种裂隙倒不影响席中两人。
嵗芳此时拿过自己那盏清茶,她站起高高举茶杯向下倾倒。
潇煋又会以,此时他也站了起来,伸出手来在悬空一画,那流淌而下的碧绿茶水就此被圈住,退翠绿退去,却成一面无暇水镜。
那水镜中则自有一个小天地。
在那天地中嵗芳看见潇煋一袭青衫,如烟雾般走入。她见潇煋于闹市中吹奏《落梅花》,引得许多人前来观看。她又见潇煋被人延请入一家高门府邸中演奏。那宴席中突有人暴起行刺主人,是潇煋仗剑将那刺客击退。
场景一换,嵗芳此时看见潇煋布衣儒巾站在战场上,不待开战她知道潇煋选择的那一方必然胜。
她见潇煋立于华堂,与一位尊贵女人正行交拜之礼。而那周遭的物与人处处显示着皇家的尊贵氛围。嵗芳又见到那位尊贵女子为潇煋诞下一女。
嵗芳见这尊贵的一家三口聚在庭院中,在那里也有一颗枝叶婆娑,白花杂叶,若盖桂树。嵗芳看着那桂花树下放着小几一只,上面放着鲜花、芙蓉玉制军持壶、飘翠酒盏,尚有一盘月饼。
潇煋抱起那粉妆玉琢的小孩儿说了些什么,孩子们抬头去天空。嵗芳看着潇煋看着天空,镜中潇煋与镜外嵗芳骤然目光相互接。
潇府门庭若市、车马连绵不绝,各色人等纷纷前来。嵗芳再看时则已到了华丽殿阁中。一个带着流冕的虚弱老人在龙床前来回踱步,其下站着一个耽于酒色、未老先衰的中年人。
与这两人相比远远站着的潇煋是如此强大而不凡。中年人不断指摘潇煋,老人即想要立毙潇煋,但老人又投鼠忌器的不敢下手,因此只能躁动不安的来回不断走动。
潇煋突然大笑起来,水镜没有声音,然而嵗芳却不难想象出潇煋那笑声中的那股狂妄。潇煋袍袖一拂动,他这飘逸的青年自己已变换模样,变为为龙床前老人的样貌,而老人则变为潇煋模样。
中年人被吓得瘫坐到了地上,站在堂下的帝王呼叫起来,禁军立刻出现在殿中。帝王指着站在龙床边上的潇煋和已一屁股坐着地上的中年人说了些什么,禁军于是纷纷跑到那两人面前,将两人捆绑起来。
潇煋又大笑起来,于是众人又恢复原来模样。禁军与被捆绑的人间帝王与太子都惶然呆立于殿中。
潇煋摆动衣袖,明亮的天空,突然暗淡下去,冬季那样透骨寒风由殿堂中呼啸来去。殿堂的阴影中伸出白骨、腐尸的手前来抓这些人们。中年人跪了下来,他对着潇煋不断祈求起来。潇煋依旧只是大笑,他一振衣袖光明复现,而随着这剧烈的光影变化,潇煋的影子也便就此消失。
此时潇煋身体向前屈,将手伸向水镜。嵗芳却伸手一挡。
嵗芳对着水镜再打几个法咒,水镜中景色一变,她意料中显现出的本该是萧府,然而那里如今却是断壁残垣,仔细看去却很难看出这里哪里还残留下那一排高楼广厦、精美庭院的一鳞半爪。
嵗芳法决再打,出现在水镜中的却是一片农田,沉沉稻穗在秋风中正慢慢变黄。当年战场刀光剑影,又岂能在这片稻田中追溯?
嵗芳此时才明白原来潇煋一番游历于镜中看来不过黄粱一枕,镜子早已外物是人非,嵗芳则已难以追当日旧踪。嵗芳一手轻击,那透彻水镜便化碎片四处飘散。潇煋再起风咒,碎片在风中化为水雾,又被风带走就此无影无踪了。
嵗芳摇摇头,这个毛病她自己不晓得什么时候从潇煋那里学了来。
她仔细端详面前的潇煋。对面那人却并不在意她的眼光。嵗芳眼中潇煋这位玉面乌首,他已又慨然伏案,他身着轻逸道装,在晚风吹风中他看来是如此飘逸,就像这人随时将要飘然而去。
但再看他手中那只华丽玉杯则正是那人间帝王庭院中的旧物。嵗芳认得这玉壶、这玉杯便都是那水镜中,萧家一家三口在桂花树下乐享天伦,共庆中秋节时的用器具。
而此时这些杯盏还被萧羽拿在手上,被他用来盛酒调浆,而那些爱他的人却早已被他抛到了身后。
嵗芳想起那开满白花的桂树下,潇煋高高托举起的小女孩,那孩子眼睛里面的快乐调子实在太具有感染力,即便那个场景如此短暂,嵗芳却在看到它的第一瞬间变立刻被征服。而退居于画面后部后,那位半仰起头看着潇煋的贵妇,她眼中的幸福与爱慕有表现得多么直接。如今当然这些女人、孩子的爱慕与幸福都已成空,那叫人无法捉摸,更无法羁绊的潇煋却早已飘然离开凡尘。
嵗芳无言,人生百年对于他们这些世外修炼者不过是草木一秋。也正如潇煋所说天上人间,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但嵗芳却无法如此无情,她与人世间众人,同为肉体凡胎,甚至对于喜怒哀乐难道又能有多大的不同?
嵗芳知道尘世对于她来说是沾染上了便多总有些影响的,即使修得脱胎换骨,待她与天地同寿时,又岂能不挂怀过去人物。但那时故人已化尘土,或许就连旧物也早不复存,那么过去种种在她心中留下的痕迹岂不是已成为惘然?
这对嵗芳来说是劫难,因此她愿意芳华虚度,但求心境澄明。又或者说嵗芳是个总要计较是非功过的人,若离开这些准线就怕自己便在不能够为人。
此时嵗芳发现潇煋真就像脱下了一件衣服,又换回山上穿着,身后一切就这样轻易被他遗忘。红尘就这么被潇煋振袖而落。
潇煋并没有抛弃人世间的金玉装饰,他只是回到了山上,而红尘凡间显然已被他抛在身后。此时他又成了下山前的潇煋,只是这本来潇洒的人经历这一遭变得更忘情恣意。
那之后嵗芳还在稳扎稳打的下苦功,潇煋的境界却是一日千里,每过些日子便登新境界。过去非议他的同辈早被潇煋远远抛在身后,过去对他颇有微词的长辈们甚至也被潇煋轻松超越。
岁月荏苒,光阴无情,然而就这么短短时间中,潇煋便要辟劫登仙。这事成了山上奇事,甚至成了一件怪事。
歆羡潇煋的人早早便在金顶划个圈,给自己留下观看的位置;颇有微词的人甚至比歆羡的人去得更早,划的圈子更大,他们要占个好位置,看这个狂人如何被天地之威化为齑粉。
嵗芳照例是物我无关的,她只是继续着自己每天的苦修。
但就在潇煋度劫头天晚上敲嵗芳的门却被潇煋敲开。
他只说:“明天就要暂时分开,今晚你愿意和我暂时小聚”
嵗芳慨然同行,步入院中那棵桂花树下已又摆好了一只小几。嵗芳看着几上精致果蔬、酒壶,她又心想或许那番步入入凡尘的际遇到底在潇煋身上留下了些什么。
她坐到几边,不由将上次自己那简单置办加以对比,又想或许那才是两人性格使然。是当初不同性格将两人导向了不同游历方向,而那些游历经历不过是又再一次增强二人性格中的巨大鸿沟。
潇煋轻举起那只芙蓉玉持壶,在飘翠玉杯中卫嵗芳斟酒一杯。嵗芳则只是看着玉杯上点点翠色,若碧叶随风。她闻到那清冽酒浆,散发出百果百花交融的芳香味道。
但嵗芳仅仅看看,就连那醉人气味,都叫她觉得难以承受,她立刻将那白玉杯向着远处移开。嵗芳此时才发觉在自己的内心中,潇煋的一切都是有毒的,谁一旦离得太近难免要受诱惑。而若受诱惑饮下那芬芳美酒,开始口腹醉于美酒醇香,觉得通体舒畅,但到了最后那酒难免要显示出鸩毒的本质,要叫人五内俱伤。
有人甚至放弃了过去自己做人的一切,而要是有一天潇煋就那么离开了,那个已为潇煋随意左右的人又将要何去何从?
潇煋瞟了眼被移开的酒杯,倒并不在意。他不过拿起自己的那盏酒小酌起来。
那竟是一场无言的宴席,两人这么对坐月下,却是自斟自饮。但有什么在其中,叫相对的两人相看两不厌。
晨光熹微时,潇煋站起来,伸手到桂树枝上摘下一颗紫色果实:“我想,要是山顶上也长出桂树,或许风景便不那么冷寂。”
嵗芳难免感到愕然,她游走于山林间,却到此时竟然不知道桂花也会结果。可细细想来,桂树若不结果又要如何繁衍。当她细看那熟悉的桂树上竟挂满颗颗紫色果实。
潇煋此时振动衣裳,便要转身离去。
嵗芳站在桂树下看他远远离开,那一刻她突然感到一阵痛心,她察觉到自己也成了他袖口红尘紫烟,随那一振衣袖一转转身也就被就此放下。
然而正在此时潇煋又转回来,拿起小几上那只飘翠玉杯,他手一凝,一滴酒浆由盏中徐徐升起。潇煋用手一握那滴酒浆连着许多细小的酒浆化为一串珠链绕道潇煋腰间。
“我知道你性格清静淡薄,明天你是不会上金顶看我斩雷劈劫的。但在这院中这桂花树下水镜之中,看看九天劫雷你怕是不会反对吧?”
那一刻,嵗芳沉默了,她无法回答。
第二日嵗芳还是回到桂花树下,小几玉壶甚至飘翠玉杯还在,珍奇瓜果依旧鲜嫩欲滴,桌上随意摆放的物件仿佛还潇煋的气息,仿佛他不过是突然离席,又可能随时回来。
多少次这般宴会上他突然出现,又这么突然消失。他如此心无旁顾的继续前进,却叫多少人就那么憔悴心碎?或许潇煋真是那菩提非树,明镜非台,本来无一物,所以出入红尘紫陌,却也根本也不用费心拂拭。
嵗芳拿起飘翠玉杯,她真害怕那温润的玉石上还保存着余热。然而正如玉石固然,它不寒不热。嵗芳将酒液向前泼出,那酒液在空中划出弧线,最终结成一面巨大水镜。
镜中潇煋悬于空中,天空中劫雷舞动,然而每一记劫雷劈下,潇煋不过伸手拂开,引导天雷攻向别处。但嵗芳知道,劫雷不是潇煋该害怕的,就在她这么想着时,果然那最叫修道者害怕的东西已经到了。
由乌云劫雷中,许多阴影慢慢爬了出来,它们成千上百的拥向,纠缠上正在对抗天雷的潇煋。所有人都预料到了这一幕,嵗芳想,过去那些在羡妒情绪中不断摇摆的人正等真着看潇煋如何应对,这才好决定自己未来的路;过去没给潇煋好脸色的人则正等着看萧某人的笑话。
那水镜中的场景一换,一下正对潇煋侧脸。
嵗芳看到潇煋竟扯开嘴,笑了起来。她看到潇煋在镜中说了句话,百万魔头竟个个爬到潇煋身边。
但此时嵗芳甚至没有改变呼吸,她只是静静看着。百万魔头爬上潇煋身体时,天地劫雷猛然炽烈,但潇煋只是默默念诵法诀,以手中剑抗对这天地伟力。他还在艰难却无可阻挡的上升着。
蓦然那水镜一晃,又换到了较远处而将潇煋的全身都显现出来。潇煋在镜中衣袖轻摆,那百万魔头突然犹如些许落叶,就这么纷纷坠落。而天地劫雷此时仿佛忘了潇煋,纷纷改变路径向着天空的个个魔头击去。
潇煋趁势而上,由此走向脱胎换骨。
他又要振衣里去了,刚才那叫百万魔头附身,不过是他最后再一次试探自己气量,也是以此观看天心。此时他已玩够了,便再次抛下游戏就此离开。
想到自己也在潇煋抛弃的凡尘之中,嵗芳多少感到有些心痛。
过去回忆由此时嵗芳头脑中一晃而过,她轻抚眼前这棵巨大桂树,此时她才漠然发现竟然已过去了那许多时光,那年那颗晶莹果实如今已长出巨大华盖,亦已开花结果不知多少次。
原来时光荏苒,岁月已悄然轻换。然而在嵗芳心中那个身影竟然还如此清晰,就如那桂树下两次会面,而她也有时会恍然觉得与潇煋则不过刚刚分来不久。
那人在她的心中或许只是短暂离席,她的心原来昼夜不曾离开,或许她只是等着那个人于某时某刻突然出现,然后他会再回到晏席中。他将妙语连珠,偶尔以刻薄讪笑加以点缀。于是那宴会便再活了过来,那时等待已久的嵗芳或会一改过去那种的物我两空的冷漠,而倏然发笑。
但正如他一贯言行,当他离开某个宴会,他只会将那些衷心等待他的人抛在身后,然后再不回头的继续走自己的路。
多年后嵗芳才明白桂树下的那个宴会已散。多年来不管她是否知道,在她的心里中总是无时无刻的不挂念着他。
嵗芳想,你才是我唯一的魔障,如我这样刻板、胆小的人,只能够远远避开你,以免一旦走近你便会被你耀眼光芒所吸引,从此失了自己,从此后除了期盼你的怜爱便再无可求。而你又是个随时能够振衣离席的人,潇洒得从不以人物挂怀。如此绝情绝义,已叫多少人徒然伤心。她嵗芳又如何能够再心甘情愿的去犯错?
但此时嵗芳又想,若那宴会已结束,他又为什么要颇废心思的要在这金顶上种一棵桂花树?
嵗芳摊手入怀,随她衣袖一拜,一只精致小几落地。几上已安放好芙蓉玉持壶一只、飘翠玉杯两只。嵗芳斟酒一杯,轻嗅,酒浆芳香依旧。
她举杯祝酒,玉壶飘起且斟酒一盏,那盏轻摇动酒水逸出,却不知去了何处。嵗芳微笑起来,那一笑使她那素淡的脸上多了一种惊艳的微红:“怎么,以为我不敢喝下去吗?”她说罢,举起酒盏一饮而尽,说罢她杯中又满,嵗芳于是再饮,继之又满,嵗芳再饮。
酒过三盏嵗芳蓦然站起,她将手里飘翠玉杯向外一抛,那玉杯飞过桂花树,砸在禁制上玉杯发出清脆的声音,砸碎禁制玉片如飞花朵四落下,然而尚未飘出多远,便在天地威势中化为齑粉。
嵗芳头顶落下道道天雷,嵗芳仰头发出如枭鸟般的啸叫,那直扑她而来的那道天雷便生生被那啸叫声震得粉碎。嵗芳抄起尚未破碎的玉壶,倒出酒浆以手牵引为那颗本不该长在这里的桂花再单独加了道禁制。
嵗芳将小几与那些精致玉器抛下,走入雷瀑中。她伸出双手到自己面前,那双手上长出细小羽毛,手指则已弯曲已成了鸟爪。嵗芳知道她脸上此时已变得半人半鸟。
她张嘴此时发出的声音不像鸟叫,倒像是婴儿的啼哭。嵗芳干脆任由自己发出这来自本性的叫声,她知道金顶山此时有许多同门观看,甚至当年为她画下禁符收她入门的师傅也在其中。然而,她背上那个符咒已被那三杯酒化去,本性猛然抬头,而嵗芳却已无法压抑。
嵗芳本是是一只幼小蛊雕,和父母一起过着杀人嗜血的生活。直到某一日一个下山行道的道士,使用高明道法将两只成年蛊雕诛杀。
但出乎这道士意料的则是那两只十恶不赦的怪物竟然还有一只小小幼雏。这幼鸟看来如此娇弱,简直不像是吃人血肉成长起来的。
在道士看到如此软弱的小东西,它发出蛊雕那蛊惑人的声音,却只是叫人更生出怜爱。
最终道士没能仗剑杀死软弱的小东西,反而将幼雏带走。用了七年光阴那幼雏被道士驯化,此时小蛊雕已能靠吸取天地灵气补益身体,再不用以人肉为食,又能变换成小女孩样貌,甚至能口吐人言。此时道士为这孩子命名叫嵗芳,希望这由蛊雕化为人类的小女孩能够尽享岁月芳华。
道士将小女孩带回山上,在祖师殿摆下阵法,请来上界祖师,经祖师点拨,道士画下净身咒压服蛊雕本性,将她终于压制为人。这才嵗芳正式收入门下。
嵗芳仿佛听到那个人的哂笑,他说:万事随心,何必压抑自己,去对上别人的对错?
嵗芳轻笑,但她听到自己的笑声听来尖利刺耳,已非过去自己发出的人声。
她由吐出一只小小白玉剑,玉剑随风而长,变成一把修长剑器。然而嵗芳看着那把无暇玉剑,又看看自己长着利爪与斑驳兽毛的手抓,她突然想,身为异物她还用那正人君子的器物做什么。嵗芳一松手,那白玉剑便这么堕入万丈崖底。
她伸出双手,可怖指甲便再长一分。她再回头去看自己的肩膀,那里已长出一对翅膀。嵗芳扑动翅膀,就便要飞离崖壁。此时她感觉到有人慢慢靠近。她回头环顾,这才发现在天雷中偷偷摸摸靠近她的过去同门又哪里只是一两人。
嵗芳想:原来只要我露出本来模样,你们这些过去千年来与我交情不浅的人,便认定我已成了邪魔外道,就要将我诛杀。
就在此时一道天雷劈下,嵗芳无暇顾及左近那些觊觎之人,她伸出手抓用指甲狠狠掐住那道雷火,那雷火烧灼嵗芳的肌肤皮肉发出吱吱声,她咬紧牙关,用力中将那道天雷就此摔偏。附近树林中响起一个道士的尖叫,树木枝叶婆娑声中,那些本来想要伏击嵗芳的人们忙跑过去查看。
嵗芳双翼一扇便向着暗茫茫天空飞去。她抬头看头顶,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双手在流血,她知道以她强大的能力只会吸引来更凶暴的劫雷。
但是到如今,她愿意将这一切都当作投币问卜。若天雷劫火就此将她撕得粉碎,只能说她改弦更张,立刻已被老天否定,果报便就在眼前。若她侥幸生还,不管是否度劫,从今以后她倒愿意只做她自己。
她奋力向上空飞翔,一道雷火正中她的左翼。嵗芳由天空中飞快落下,但她放开自己受伤的翅膀,只将力气用在向上飞升中。她不断结出出符咒,为自己加持,但身上的伤口却好的少、伤得更多。
嵗芳摇摇头,干脆不再修复伤口,反而仅仅凭借妖魔强大的生命力,以及自己这练就何以化浊气与灵气为己用的能力,在这狂暴天候中受到天地劫雷的攻伐,同时又将天地伟力化为源源生气。
嵗芳就这么不断向上飞行,又不断被天雷击中,她已不知道自己飞了多久,又已飞了多高,她只是感觉所有抗拒她的力量,此时都托举着她。她知道她由天地洗练脱去过去的凡体历劫飞升。
只是她微微的笑了,这一次天地间并非多了一位真仙,而是一位混世魔君。
不知道以何为凭,嵗芳已断定三十六天中将有这么一个地方,那里有一小桌酒宴正等着她。嵗芳不知道那个小小宴会此时正在哪重天,或者,呵,按照那个人的爱好为何这宴席非要高在九天之上,而非十地之下?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他们分别已久,又无鸿雁锦鲤为他们传书达意,而那人或许一直都享受着嵗芳多年中在跌跌撞撞中四处寻找他。
嵗芳终于对于自己的过去隐忍有了新认识,很多年前当她目睹了自己父母的惨死,而又不得不在杀死自己父母的人类手中求生存时,她不得不抛弃很多,就这么夹着尾巴做人的。呵呵,这可真是夹着尾巴做人。
当她抱着这种想法不断与潇煋接触后,不知不觉一颗种子已被潇煋种到了她的心中。那种子在嵗芳毫不察觉中萌芽生长,渐渐长入了嵗芳的本来意图中。嵗芳那为了求生而求生的初衷,慢慢变成了她只期望终有一日能够成为潇煋无法摆脱的那个人。
嵗芳不是潇煋袖口上随便能够震袖而落的一颗尘芥。
如今她已成与天同寿的不灭之身,她已用多年苦工变得与潇煋一模一样。
走吧,潇煋,只是这次嵗芳不再害怕,既使那一位要再次离开,嵗芳则总是要找到他。她可不是有许多时间,而冥府、红尘、道庭此时岂非已在她的一念间?
字数10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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